其實之前我並不喜歡北海道。
身為一個日本文化愛好者兼日系遊戲歷史控肥宅的我，總會覺得——雖然北海道宏偉的大自然和新鮮美食還是很吸引人，但是這個過去被和人稱為「蝦夷地」的「阿依努茅希利」，對我而言就是少了些什麼，是個直到箱館戰爭才登上大歷史浪漫舞台的寒冷大島。
後來我發現我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永嶌孟斎（歌川芳虎）《箱館大戦争之図》
 
 
因為學校工作的關係，我有機會可以西從札幌東至網走自己開車繞北海道一圈，這下子才讓我接觸到了北海道的神秘魅力。也剛好近年來，北海道在漫畫世界裏也蠻紅的，先是有描寫農牧高校的《銀之匙 Silver Spoon》，接著出現了以北海道為舞台的荒野美食漫畫（？）《黃金神威》，在去年《神劍闖江湖》也推出了新的北海道篇。
然後原作者和月伸宏就因為兒童色情光碟被華麗地「飛天御劍流書類送檢」了……直到前兩天（4月23日），才宣布之後會恢復連載。不過我們重點當然不在這裡，還是先從日本和「蝦夷」的故事談起。
 
 
《黃金神威》已經動畫化上映啦
 
 
根據信史，其實北海道最晚在鎌倉時代就有「和人」、也就是日本人前往和當地的先住民族通商。但是，一直到平安時代為止，別說是北海道了，就連本州的東北地方都是不服王化的「蝦夷」人居住地，是被大和王朝視為非我族類的異民族。也就是因為對蝦夷人的征討，才會有「征夷大將軍」這個職位的出現。
而一直到平安時代末期，本州東北地方是由與大和王朝友好、但實質獨立且有蝦夷血緣的奧州藤原氏統治。奧州藤原氏所建立的平泉文化是另一個日本史上的傳奇，如果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從另一部漫畫作品《修羅之刻》開始入門了解。這個富強的北方王國靠著捕捉野馬、生產良馬及沙金等豐富的物產，維持強大的經濟力和軍事力，但奧州藤原氏末代當主藤原泰衡政治判斷錯誤， 在源賴朝威逼下派兵襲擊原本投靠奧州藤原氏的戰神源義經，在義經死後也被源氏政權攻打而消滅，昔日偉大的平泉文化現在只留下了中尊寺金色堂等世界文化遺產供後人追憶。
 
 
中尊寺金色堂。Source: 中尊寺官方網站
 
 
此後，本州東北正式被劃入大和民族的統領範圍，生活樣式也被同化成大和民族的農耕文化。而這也是東北傳統悲劇的開始，因為東北地區的冷害常常導致農作物歉收，這個過去的黃金之鄉變成了日本最貧困的地方之一，而且飢荒頻發。
北海道也曾面臨和東北地方同樣的命運。比較幸運的是，比起東北，北海道真正進入受日本完全治理的時代，已經接近明治這個現代的黎明期不遠了。今天說到北海道，除了「地廣人稀」和「冷」之外，通常我們想到的就是「好吃又便宜的美食」。
第一次讓我認識到北海道這種可怕的「食力」，就是在 2015 年第一次去訪視實習學生的北海道之旅了。除了路程中許多飯店客房都擁有無敵湖景之外，沿路吃到怕的螃蟹和哈密瓜更是人間美味級的北海道特產，而便宜到爆炸的乳類製品更是讓平常就愛喝牛奶的我沿路當成水在喝，所以去一趟明明累到假死、每天都得換一間飯店而且開車兩、三小時的北海道，回來竟然還肥了兩、三公斤（泣）。
 
 

 

 

是的。這樣兩人份有刺身有鰻魚釜飯有北海道牛壽喜燒有冷菜等會席料理。兼和洋室加公眾露天溫泉住一晚加上隔天早餐，總共日幣22000元。這就是今天農牧王國北海道的底力。雖然漫畫作品《銀之匙》和《百姓貴族》已經告訴我們許多北海道的「奢侈」農牧食生活片段，但是真的來到當地接受這種美妙洗禮，爽快的衝擊度還是完全不一樣啊。
不過，北海道之所以會開始成為日本的重要一部分，很諷刺的卻是因為俄羅斯這個外患。就像《聖堂教父》裏的俄羅斯妹說的：
「北方的寒冷國家，永遠都對南方興緻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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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堂教父》日本幫派與俄羅斯黑手黨衝圖的情節。圖為港版翻譯
 
 
正如大家所知，俄羅斯至今仍和日本間有北方四島的領土紛爭存在。而在《聖堂教父》裏，也有一段俄羅斯黑手黨南下而在北海道和日本黑道大戰的情節。早在江戶末期，俄羅斯帝國早就明顯表露出對北海道的野心，而迫使幕府因為國防上的因素而必須開始重視這塊北方大地。而幕府軍與新政府軍間改朝換代的大戰，最後也是隨著箱館戰爭，與舊幕臣榎本武揚建立蝦夷共和國的短暫夢想一併閉幕。重視北方、防範俄羅斯的方針後來也被明治政府延續，舊日的蝦夷共和國總裁成為北海道的開拓使及日後駐俄羅斯大使，對日本來講，北海道就是防堵最大敵人俄羅斯的國防重鎮。
關於北方四島問題，還可以看改編自現代真實外交官故事的《憂國的拉斯普金》
 
 
也因為這樣，近代的北海道開拓史其實充滿了陰濕的黑暗面。
明治時代開始不久，政府就在北海道設置了「開拓使」這個行政編制，也開始了「屯田兵」這種平時務農並且從事訓練，有事時就成為防守北方要衝的軍事制度。屯田兵一方面滿足了明治政府開發北海道的需求，一方面也讓明治維新之後原本支持幕府的東北各藩武士們從流離失所的遭遇裏脫出，讓這些歷史的敗者們找到一個可供開發的新天地。
但是寒冷的大地對這些遠道而來的開拓者絕不友善，北海道的開拓史可說是充滿血淚的一頁。而鎮守北海道的屯田兵後來成為了著名的「北鎮部隊」陸軍第七師團。第七師團不僅在平時就負責防衛俄羅斯南下的重任，在後來的日俄戰爭也發揮了極大的戰功，在旅順會戰中拿下了重要的203高地。《黃金神威》的主要故事，就是從日俄戰爭歸來的男主角杉元佐一和阿伊努少女阿席莉帕一同尋找其父留下的黃金寶藏。
 
 
當然，這個虛構故事美化了不少日本人和阿伊努人之間的關係。北海道的歷史雖然對開拓民來說充滿苦難，對被侵入原始領域的阿伊努人來說更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從今天來看，和人「入植」的過程充滿了高壓和搾取。另一方面，既然開拓北海道有國防的意義，所以道路的開通自然就是個重要課題。結果明治政府想到了個一兼二顧的好方法。
就是在北海道蓋監獄然後叫裏面的犯人舖路。
在日俄戰爭前後為了國家而赴美作出種種外交努力，成功贏取後來美國介入調停的明治高官金子堅太郎，在日本一直有著傑出外交官、憲法守護者的優良評價。但是金子在早期參與北海道開發事業時，卻說出這樣的話：
「如果原始森林交給北海道民間處理的話，費用會高到嚇人。如果用犯人開發的話不但價錢可以減半，這些人又是壞人所以死了也不會有人難過。如果真的死了那監獄也樂得省錢，簡直一舉兩得，所以今後也要多用犯人去開發。」
這就是北海道開發的黑歷史。今天橫跨北海道中央的國道，前身大多就是這些由犯人建設的「囚人道路」。著名的網走監獄就是因為這個目的設立，囚人道路裏網走到北見約160公里的路段，居然在一年之內就全部完成，但是代價就是約1400人的犯人裏短短時間就死掉了200多人。除了惡劣的工作環境之外，當時的北海道工地現場還得跟各種野生動物博鬥，尤其是北海道的特產棕熊更是殺人無數。而死掉的犯人得到的待遇是就地丟棄屍體，最多由其他犯人用土堆把屍體蓋住。更慘的是作為犯人墓標的，居然是生前的腳鍊。
 
 
網走監獄五翼放射狀的舍房和中央看守所。翻攝自網走監獄博物館官方網站

 

 
 
可能你會覺得罪有應得，反正這些都是大奸大惡的犯人。不過當時網走收留的犯人，絕大多數是新政府成立後不滿的原士族等政治犯和思想犯。也難怪在網走監獄博物館裏的情景重現劇中，看守的法警會對著奄奄一息的犯人難過地哭喊「振作點啊！你不是說要和大家一起回本土嗎！」
 
 
  • 網走監獄博物館的影片再現了脫獄情景

     

     

     

     

     

     

《黃金神威》這部作品好看之處，就在於它巧妙地融合了上述的這些眾多北海道元素。男女主角自不待提，主要敵人就是出身自第七師團（當然神話了不少），而主角同伴「脫獄王」白石更是取材自歷史實在人物、網走監獄的脫獄傳奇白鳥由榮。
白鳥在從網走監獄逃脫時，甚至比漫畫裏的脫獄王更加神奇，除了真的有任意讓自己關節脫臼的異能和怪力之外，白鳥逃獄成功的手段竟然是每天對著手銬和鐵窗噴味噌湯，讓湯裏的鹽分銹蝕鐵質而逃脫。
至於主角的另一股對立勢力，更是取材自許多著名的實在人物。
 
 
牛島辰熊與牛山辰馬
永倉新八
土方歲三
 
 
柔道高手牛山的原型，是曾經真的計劃要暗殺東條英機的無敵柔道家牛島辰熊，還有曾在北海道樺戸監獄擔任擊劍師範的前新選組成員永倉新八，然後由史實裏在北海道五稜廓戰死、但在故事裏不僅活下來而且還威風不減當年的土方歲三帶領。
詳細的故事內容，還是要請讀者們自己親身開卷享受了。
然而，《黃金神威》真正引人入勝的，倒還不只是上述的冒險情節，而是男主角杉元跟著阿伊努小蘿莉阿席莉帕的各種野外求生美食體驗——包括松鼠腦啦鹿腦啦馬肉啦海豹啦老鷹腳啦烤熊心啦……等等人間美味。結合《百姓貴族》和《銀之匙》的現代畜牧美食，相信會讓你更想親身踏上這個日本極北的大自然王國，體會一下這些味覺盛宴。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北海道天氣寒冷，其實我心裏一直有個長久的疑問：
北海道人天天吃這麼好怎麼都不會變肥啊！？？？？

 

 

 

 

方格子原文：https://vocus.cc/japan_taiwan/5adfbbcbfd8978000179d110